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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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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嘉麗

奈傑爾的死就像一場經久不散的陰霾,伴隨著他說過的冷笑話、罵過的語句、喝過的酒、抽過的煙,將威爾斯堡統統籠罩了起來。

卡爾將酒窖裏最後一支‘航海者’拿了出來,倒在了他長眠的木臺子邊上。

奈傑爾一生都是最孤膽堅韌的灰雅雀,他的軀體將會覆蓋庇護在雅各布的旗幟之下,著裝於一身他最引以為豪的鐵血盔甲之中。

所有雅各布的男人都來到了石頭矩陣前方,他們即將相送這位壯志鐵翼的靈魂,在微風陣陣拂過的高山懸崖處草地上。

我最後一次端詳奈傑爾的臉龐,記住他難得擁有的恬靜的時刻,他像只是睡著,卻不似每一次路上小憩那般,他是真的安詳地閉上了他的眉目,他是真的離開了。

科林站在隊伍最前方,他手裏舉著點燃的火把,如一尊石塑站在奈傑爾的身邊。

在教父捧著經書為他禱告的時刻,科林將手中的火把放下,他低著頭攥緊著拳頭,站在燃起的祭臺邊,看著大火將奈傑爾帶到了最接近他的蒼穹。

Take a rest, Nigel.

所有人不得不將悲痛留在了草地上,新的一批雅各布人員今日將要抵達,所有人員不得不調整好心態,眼下我們還有卡羅萊納的皇城要拿下。

每一個雅各布的倒下都不會是結束,我們會繼續背負著他們,開展一個新的開始。威爾斯堡所見之處都是黑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片灰黑色調已被即將到來的寒日籠罩,黑夜降臨會伴隨著苦痛,白日的陽光不再溫暖人心。

我努力聚焦眼前的所有場景,步兵回歸訓練,騎兵也整頓下來,投石車被人從武器庫裏推了出來,所有心潮澎湃不再屬於初見的激動,而是已經沈浸下來的篤定。

最後的戰役值得孤註一擲,這片土地上最後的鼻息在茍延殘喘,用血液和屍骨堆積踏上的寶座,會因為蒙蔽的真知而轟然倒塌--全部倒塌、全部歸零、全部消失。

最後一批雅各布人馬到達威爾斯堡的時候,城門被高高拉起。

我聽見男人們開始哼唱起戰歌,那讓人雞皮疙瘩的戰栗雄音回蕩在整個威爾斯堡的每一個回廊和角落,那些調子會開始往威爾斯區所有地方傳去,散播在每一個驛站酒館,進入每一個魑魅魍魎的心靈裏,讓他們開始恐懼,讓他們為所犯下的所有罪行開始感到不安……讓所有在這片土地上還在懼怕次日清晨到來的人民定下心來,將有人會擋在他們的前頭,阻斷所有蜿蜒盤旋在卡羅萊納上空的爪牙。

每一寸土地將會聽見,他們會開始禱告,也許會開始相信,為接下來的未知,武裝了最後一分生存的勇敢。

我時常辨認出賽琳娜閃爍的金發,在她每每步行於一片灰黑色的兵營裏頭,她的綠眸會泛著冷厲的色彩,看過每一張雅各布的臉孔,也許那會成為男人們的信仰,那是他們浴血奮戰為保護的希望,也是所有死亡犧牲終點的位置。

所有地區的軍師們挪到了威爾斯堡的書房裏,他們可以為所有戰略布陣討論得天荒地老,忘乎飽腹的欲望。傑米在進入書房前交代我讓人把午餐送進去給各位高談闊論忘了吃飯的男人們。

我對他露出了微笑,那是自奈傑爾離開後第一次的笑顏,在這件事上,傑米比我們都還要豁達,即便那是陪伴他作戰了半輩子的摯友。

他沒有說,我卻明白他讓我這麽做的用意。

我與科林重逢後,因為各種接踵而來的意外沒有好好待在一起過,我們甚至沒來得及慰問對方的遭遇,慰藉失去彼此的這些日子。

我沒有責怪他,或者任何人,在這件事上,我相信科林比任何人都還要煎熬,但他不得不再次帶上堅硬的外殼,因為他還要很多事要去完成,才能夠回到我的身邊,所以傑米特意為我們制造可以相看彼此的機會,即使是短暫的。

從廚房裏交代完畢出來,我特意到弓-箭手操練場去看謝伊。他的瞳孔黯淡堅韌,每一個動作卻都精準到位。

他高大沈默地站在我的眼前,將頭低下,我輕輕擁抱他,他忽然失聲痛哭,捂著臉蹲了下來。

“這不會是你的錯,謝伊,沒有人會覺得是你的錯,奈傑爾第一個不會這麽想。”我撫著他毛茸茸的頭發安慰道,他像回歸孩子的本質,哭得稀裏嘩啦,“你要堅強起來,我們需要你,奈傑爾也需要你,你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他不停地在點頭,我在他後背輕輕地拍了拍,哭得通紅的臉龐讓人看了為之心痛。我像拍著孩子一樣,不停輕聲告訴他,你要堅強起來。直到最後他重新回歸了操練場,挺直了背脊,只管往前走。我記著他的樣子,那雙瞳孔再沒有初見時候的亮堂和閃爍,只剩下信念支撐的剛毅和堅定。

廚房裏對於各位軍師的糧食擺盤是用心至極的,即使就只是最普通的肉羹湯和雞肉。

當我領著人送飯進入書房裏頭的時候,兩位老軍師正吵得不可開交,而食物的出現恰好是最美好的打斷方式,我不禁佩服起傑米的精打細算。其餘的人像是見到救星,例如奧提斯,表示終於可以換回耳根子的一些清凈。

“吃點東西先吧,米斯先生。”傑米笑著打斷白胡子老頭,臉紅脖子粗的他正欲語還休,傑米繼續說,

“你看諾丁瀚夫人都親自來了,你不想吃,她還惦記著自己丈夫的胃呢,指不定心裏在罵你耽誤他吃飯,你說是吧?”這下白胡子老頭無話可說,他訕訕地轉頭看我,把還說想說的話咽回肚子裏,臉色難看地坐下來。

“今日菜單是什麽?”奧提斯趁機問。

我看著在座諸位其餘男士,都和奧提斯一樣有氣無力地盯著面前的餐車,尤其是卡爾,他的黑臉已經昭示了他饑餓疲憊得就快要抵達爆發脾氣的臨界點。我為他們介紹說,“馬哈坎土豆羹湯和烤雞肉。”

我將最尾部的餐盤揭開,“事實上……還有覆盆子奶油派餅,”我笑著說,“這本是奧特蘭多莊園裏的特殊點心,我把做法告訴了廚子們,我希望味道不會差得太遠。”

“不愧是賢良淑德的諾丁瀚夫人吶!”奧提斯第一個上來將手伸向盤子,他把一塊派餅扔進嘴裏,誇張地稱讚道:“簡直是冬日前裏撫慰人心的小甜點!”

我和侍從們開始將餐盤分配到在座每一位身前,來到科林的身邊,他伸手抓了我一把,我差點跌在他腿上。我悄悄瞪了他一眼,他眼裏有疲憊,此刻卻蘊藏著頑劣的笑意,他沒有松開手,讓人將椅子搬了過來,讓我坐下。

我替他擺放好餐具和揭開餐蓋,用眼神示意他吃東西。他卻在這時靠近過來,我的手在桌子的遮擋下推搡他的胸膛,提醒他現場還有其他人,即使這群男人忙著狼吞虎咽,也不會妨礙他們趁機飄來好幾道八卦的視線。

他卻沒有理會我的警告,他將唇靠近我的耳邊,“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嗎?”見我不做聲,他徑自道:“我想吻你,非常想。”心中微動,我顧不上耳根子發熱,將手邊的覆盆子派餅塞入他的嘴裏。

他咬下一口,眼神卻沒有離開過我,“Taste like you.”他說。

“咳……小疤,”旁邊傳來奧提斯的聲音,“……你拿的是我的派餅。”

我有些窘迫,尷尬地回應說,“.……你剛剛吃過了。”……

科林沒有松開我的手,就這麽用起餐來,還會騰空接上旁人的話,他絲毫沒有覺得單手不便,楞是堅持與我十指緊扣將食物吃得一點不剩。

我看著他眼睛下方的黑影,“你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我問道,開始回想起這些天的經歷。

“從你出事起就沒有睡下過。”他老實回答。

我心酸軟得一塌糊塗,看著有人開始收拾餐盤,我悄聲問他:“就沒有辦法好好歇息一下嗎?你還有一場戰役要打。”

“策略來到最後一輪,我想在那之後的時間就是我們的了。”他看著最前方巨大的沙盤思忖,最後轉向我的方向,“戰役打響之前我最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握緊他的手,沒有說話,無論最後戰役成功與否,我都要和他待在一起。

最後我離開了書房,酒足飽飯的老軍師像是利用了吃飯的時間準備了一籮筐說辭,他先是笑臉相迎地感謝我為他們準備的甜點,表示著實是艱難時刻裏難得的慰藉。

而後他回看書房裏坐著一群讓他心煩的臭男人,心情又不好了,那樣子像是要氣得把沙盤打翻,但好在老軍師兩眼泛回精光,他走到了最前頭,把滿腹想法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

傍晚時刻,所有堡壘裏的人被召集在一起,書房裏的謀士們開始被分布到各個據點,向雅各布士兵們交代最後的策略以及布陣。所有人都在忙碌地走動在威爾斯堡裏,傑米則向賽琳娜解釋了他們明天的戰局分布,所有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嚴肅。

直到最後宣布解散,夜燈已經燃起,雅各布的男人鬥志也被揚起,開始有酒水從酒庫裏搬了出來。

明日是踏入死亡般的戰場,在那之前,他們一如既往將堡壘裏所有燭火都點亮起來,今夜沒有爛醉,只有酒水要催化膽內的恐懼,讓他們群集坐下將還未說完的故事告知彼此,幸存下來的友人將會替他們把一個又一個偉大的傳說講給世人聽,他們會讚嘆每一個雅各布的靈魂,那是一群無畏死亡的反抗者。

兵營裏搭起了各種木桌子,廚子們將大鍋子移到了戶外,這個晚上將不間斷地提供肉湯和酒水。各個地區的雅各布男人聚到了一起,開始切磋起各自引以為傲的技術和搏鬥。

走到哪裏都可以看見大笑著喝酒的男人、還有五音不全依然哼唱戰歌的人,在黎明到來之前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決定自己要做的事情,因為也許將來再做不到了。

我無從切確說起每一個人度過那晚的方式,但是我清楚記得我的,還有他的。

我將黑色的裙子剝下,那是為了哀悼奈傑爾的,他的死亡為科林帶來加劇的打擊和沈痛,我都知道。而他恰恰比誰都需要慰藉,我也都知道。

他垂眸看著走到他面前的我,直到彼此氣息相交這一刻,我才清楚感知他近日裏所有的緊繃和疲憊,而我要做的就是讓這些束縛和枷鎖得到解脫和放縱。

他的手覆上了我的背部,將我轉過身去,他撫摸那一道道傷痕,“當威爾斯堡的醫生告訴我你遭到鞭打……”他的氣息逐漸往下,我漸漸控制不了呼吸,我感覺柔軟的溫熱隨著密密麻麻的啃咬落在了那些傷痕上……

“我告訴自己,我會將那十倍百倍全部還給他……”

疼痛刺激著我的背部,牙齒在打顫,“但是他沒有得逞,科林,是你的消息拯救了我……”我感覺火苗燃燒到了腹部,我不由抓著他,卻是不容拒絕的,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他覆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我在這,他說。

他將溫熱的唇覆蓋在我之上,我們太過熟悉彼此,我們太過思念彼此,他熟練地來到我的肩頸,忽然騰空將我抱了起來。

我們躺倒在床上,“說我的名字。”他將我的手扣在床上,手依然沒有離開背後的傷痕,在一下一下地撫摸。

每當他接近我,我就喚一聲他的名字,他不太講理,一樣是骨子裏壞脾性的科林,直至最後我嘆了出來,他像要將我揉入身體裏一樣,但是我感覺完整。

直到我們最後緊緊貼著彼此,他輕吻我的鬢角,“你想回家嗎?”他忽然問。

“你就在這裏。”我說,你就是我的家。

一切都不再焦慮和急促,我們不再閉上眼睛,因為就在眼前,要牢牢記住彼此。

我撫摸他的睡顏,感受他胸膛裏在熾烈跳動的心臟,我將吻印在他的心口處,將耳廓貼近那裏,聽著那讓我安全的聲音,擁抱他睡去。

深夜裏我們再次醒來,溫糲的觸感摩挲在我的腿上,我迷迷糊糊地問他,“我以為你需要休息……”他將氣息席卷下來,“我已經嚴整以待了。”

他擁著我坐了起來,我感覺靈魂被剝離,攀著他的肩膀,像在洶滾的浪潮裏湧動,明天,明天他會再次離去,他等待這麽久以來一直都在做的事,明天,就是明天。

“科林·諾丁瀚,你要活著。”我要將他的靈魂牢牢釘駐在我骨髓最深處。

他不知疲倦地纏著我,此刻我們只想把時間留著,在今晚,在一處。

“別讓他們讓我付出失去你的代價。”

他的唇瓣溫熱,我清楚感知到,我擁著身前的男人,不去設想明天。

外頭還能聽見雅各布男人的喧囂聲,而所有儲備在今晚的救贖和激情,都是為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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